幼儿园首轮“关停潮”或已降临？

作者 | 沈十六

来源 | 天天财经116

一名幼师放弃尊严找孩子家长借钱的截图，撕开了幼儿园发不出工资的遮羞布。

事实上，拿不到工资的幼儿园老师并非特例。有不少老师连续两个月没拿到一分钱，有的老师只能拆幼儿园空调抵工资，甚至还有老师没有寒暑假工资和生活补贴，倒贴钱上班。

老师们拿不到工资，幼儿园也陷入没有生源的境地里。据媒体报道，北京多家幼儿园一孩难求，多地幼儿园遭遇“招生荒”，首轮幼儿园关停潮或已到来。

2022年，全国的幼儿园数量减少了5000所。从“入园难”到“招生荒”，幼儿园遭遇生存挑战。

一孩难求

“其实首轮幼儿园的关停潮已经到来了。”首都师范大学副教授、中国学前教育研究会理事夏婧强调。

2022年，保定的大型幼儿园——大鲨鱼幼儿园开业仅4年，就关闭了。情绪失控的家长失声痛哭、当场下跪，乞求幼儿园退回孩子的学费。

同年11月30日，广州市番禺区洛城幼儿园突然发出《致家长一封信》，宣布成立30年的洛城幼儿园突然“暴毙”。

无独有偶，每月缴纳12800元保教费的上海松江艾思坦幼儿园宣布关停；而另一家每月需缴纳1600保教费的广州市黄埔华联外语实验幼儿园负债51万元，但幼儿园账上仅有1000元财产，严重资不抵债。

从河北到广州，不管是成立4年还是30年的，哪怕每个月收费12800元，多个民办幼儿园仍深陷倒闭泥潭。

公立幼儿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。天天财经咨询了一家朝阳尚未倒闭的公立幼儿园，工作人员透露，“原来上幼儿园，需要准备务工就业证明、实际住所居住证明、全家户口簿、北京居住证才能登记。现在来报名，不仅不需要提供‘四证’，也不需要提供户籍证明。”

入园的条件放宽了不少，但幼儿园也并未招满。“整个幼儿园有八个班，都开学两个多月了，只招到六个班的学生。”工作人员透露。

招不满的公立幼儿园不止这一家。2021年8月11日，距秋学期开学还有20天，朝阳区入园登记报名服务平台信息却显示，仍有136家幼儿园尚有富余学位，一些幼儿园学位还剩上百个。

都是年轻人不生孩子的锅？

是什么导致幼儿园从“一园难求”变为“一孩难求”？

在这个问题上，不愿意生孩子的年轻人最先被拎出来“批评”。

从2017年到2022年，我国每年新出生的人口分别为1764.8万，1523万，1465万，1202.1万，1062万，956万，跌破千万大关。不少人将幼儿园倒闭潮怪罪在“自私的年轻人”头上。

但幼儿园倒闭真的都是年轻人的锅吗？

幼儿园儿童的年龄在3-6岁之间，2023年需要上幼儿园的人数是2018年-2020年出生人口之和乘以90%入园率，也就是2461.77万幼儿园儿童。不考虑私立幼儿园学位的情况下，公办园有2500.77万学位，民办园有1643.28万普惠学位，共计3771.1万普惠学位。

3771.1万普惠学位对2461.77万幼儿园儿童，普惠学位绰绰有余。不是年轻人不愿意生孩子导致幼儿园倒闭，实在是幼儿园的普惠学位太多了，幼儿园太多了。

幼儿园的“多”，来源于2010年7月国务院发布《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（2010-2020年）》。《纲要》指出，“积极扶持民办幼儿园”、“积极探索营利性和非营利性民办学校分类管理”。

很明显，大家都看到了《纲要》里的“积极”二字。临沂幼教从业者透露，之前一个临沂街道上只有两所公办园，一下子增加到了十几所。民办幼儿园也不甘示弱，2010年-2015年期间，民办幼儿园数量从10.23万所增长到了14.24万所。

资本市场也很喜欢幼儿园。仅仅是高瓴资本一家，就投资了迈杰思、博实乐、红黄蓝等幼儿园。而幼儿园也顺利走上资本市场，迈杰思在新加坡上市，而博实乐、红黄蓝先后在纽交所上市，高瓴资本账面受益颇丰。此外，地产大亨雅居乐、恒大、万科、碧桂园均涉足幼教行业。

资本搭上了幼儿园校车，幼儿园却开始变味。

碧桂园旗下的广东博实乐幼儿园小班幼儿园的学费为60000元/学期，学校额外另收体检、校服、外出活动等费用，大概是3000元/学期。

另外，据市民透露，“二环这边的红黄蓝国际幼儿园每月最少8000元学费！甚至还有10000元学费的。”

幼儿园尝到高价学费甜头的结果，是无数家长吃尽苦头换来的。按照《中华人民共和国2016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》显示，2016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3821元，只够孩子读两个月的红黄蓝国际幼儿园。

这也为幼儿园的倒闭埋下伏笔。

眼看楼塌了

教育部等4部门在2017年联合颁布的《第三期学前教育行动计划》。《计划》提出到2020年，“普惠性幼儿园覆盖率要达到80％左右”。值得一提的是，普惠性幼儿园的收费标准也很普惠，北京多数普惠性民办园生的收费标准均为750元/月。

计划发出后，幼儿园的学费迎来杀跌时刻。天通苑地区私立幼儿园的收费从每月1999元到6200元不等，降到每月600元到750元。家长笑了，幼儿园要哭了。

《计划》打乱了幼儿园高价计划的同时，《意见》堵死了资本最后的幻想。

 2018年11月，国务院发布《关于学前教育深化改革规范发展的若干意见》（以下简称《意见》）。《意见》明确“民办园一律不准单独或作为一部分资产打包上市，上市公司不得通过股票市场融资投资营利性幼儿园。”

民办幼儿园迎最严管控，昔日幼儿园龙头股威创股份封死跌停板；红黄蓝一夜跌去53%；高瓴资本投资博实乐、红黄蓝等幼儿园的事迹也成为著名的“反面教材”。

《计划》和《意见》双管齐下，幼儿园失去了高昂学费收入和融资渠道的同时，还要背负着三座大山缓慢前行。

第一座大山是房租。以“宇宙中心”海淀为例，一个大约1500平米的幼儿园，一天租金平均10元/平米，一个月就要将近50万，一年就是500万左右的成本。

第二座大山自然是人力。多数幼儿园会给每个班安排一位主班老师和两名带班老师，即使雇佣一名普通大专应届生当带班老师，也要开出5千的工资。如果是外语课、钢琴课、舞蹈课的任课老师，幼儿园会将薪水提高到2-4万元。

最后一座大山是幼儿园的设备，孩子用的书桌、餐具、水杯、教具、玩具的安全要求高，价格也水涨船高。某关停的幼儿园表示，被当成废品卖掉的教具是花了几十万购置的。

幼儿园背负三座大山匍匐前进，直到最后一根稻草将幼儿园彻底压倒。疫情期间，幼儿园不仅需要退费，还要支付员工工资和房租。多位幼儿园园长反映，疫情期间，生均不足2000元/月的保教费和补贴就是幼儿园的全部收入，其中70%以上用来支付教职工工资。大多普惠民办园入不敷出。

如今疫情已经画上句号，但不少幼儿园已经在疫情中倒下。

莫比乌斯环

幼儿园也在设法自救。

最常见的自救手段，就是“老带新”活动——若是学生介绍来了新生，幼儿园就会给出学费减免、赠送延时课和特色课等优惠。例如武汉某私立幼儿园的“老带新”活动中，老生能立减5000元学杂费。部分幼儿园将家长和老师发展为合伙人，家长将其他幼儿园的孩子介绍过来后，就能获得几百元的分成。

但并不是所有家长都愿意成为幼儿园的“下线”，老带新的效果始终有限。

考虑到孩子去哪家幼儿园的关键因素，往往在于三五百的优惠，不少幼儿园掀起价格战。

在临沂，普惠性民办幼儿园的保教费是1120元/月，现在则打出了“交100元顶300元，交200元顶1000元”的口号。打折还不够，有些幼儿园干脆把政府补贴的1000元/月的补贴直接全额送给家长。送不起钱的，就想办法送礼物，例如北京丰台区某普惠园直接免费开设了英语和艺术类的课程。

但幼儿园努力半天，每个月依旧只能拿到几百元的保费。

不少幼儿园费尽心思冲破普惠园的价格限制。据某幼儿园园长透露，“开托班招收2岁半到3岁的孩子。托班最大的优势在于收费不用受到‘普惠园’的指导价限制。而且孩子一旦就读托班，就很可能会继续在我们这里读下去。”

各地政策也在鼓励幼儿园抓住这根救命稻草。北京、安徽、山东等地自2022年开始探索“幼托一体化”试点；上海、深圳等地明确允许幼儿园申请开托班；深圳南山区教育局学前科科长曾少群说，只要幼儿园有开托班的意愿和条件，申报后，教育局就会联合卫健部门、妇幼保健院、街道社区等部门到现场勘察，也会提出改进意见。

上海市教委的数据显示，到2022年底，已有超过50％的幼儿园开设了托育班，其中超过一半为公办园。

但大厦并非一日就能建成，而托育班的投入并不小。

托育机构分别将6-12个月、12-24个月、24-36个月的孩子分配在乳儿班、托小班、托大班。考虑到不同班的孩子年龄也不同，需要配置3名拥有不同专业知识、技能、经验的教师，这样的幼教老师工资并不低。此外，一个教室还要配备招生顾问、园长、教研主任、保安等人员，整体人工费用并不低。

“一线城市托育园的收费标准通常得在3500元以上，才能勉强回本。”投身早教六年的工作人员算了笔账。

居高不下的成本最后由家长买单。据时代财经调查，上海市场私立托育机构按照价格分为高中低三类，高端托育机构往往超万元，中端机构的定价为5000元-8000元，即便是低端托育机构的价格也不低于3500元。

这极大地打击了家长将孩子送保育班的积极性。根据国家卫健委的数据，2021年1/3的婴幼儿家庭有比较强烈的托育服务需求，但实际入托仅5.5%左右。

讽刺的是，过去保教费太高导致幼儿园招不到生，如果解决方案是开“托班”的话，岂不是在加重养育负担？

这个死循环又该如何解决……

编辑 | 唐吉诃德

排版 | 秦心